和呂杏道別後，江雪安走向停車場。

透過一塵不染的擋風玻璃，她發現小程的神色有些怪異。

“怎麽了？”邊拉開車門，她邊隨口問道。

小程木楞楞地指了指旅行社大門：“雪安姐，你今天要來找的人，就是剛才那位女士？”

江雪安點頭：“對啊，那是呂經理。”

小程表情愈發困惑：“可你之前說什麽撬墻角要找回場子……你要找的人怎麽會是女的呢？”

江雪安茫然片刻，忽然靈光一閃，意會了他沒說出口的話。

她噗嗤一笑：“你想什麽呢？不會以為我是在用工作時間解決私人感情問題吧？”

“呃，不是嗎？”

“……當然不是。我說的‘撬墻角’，是指海城那邊，錦家酒店集團搶走了我們江南集團的客戶。而江城這邊的分社是他們的合作夥伴，若能和它達成合作，不就以牙還牙了？”

“原來是這樣！”小程噌地轉頭看向江雪安。

或許是用力過猛，架在他鼻梁上的墨鏡被唰地甩了出去。

“你……”江雪安眨眨眼，“哪裏長了麥粒腫？戴墨鏡是為了遮黑眼圈嗎？”

小程尷尬地擡手捂眼。

其實他本不想說話，可他熬夜的理由實在是難以啟齒。

如果只是因為打游戲倒沒什麽，可偏偏是他誤會了江雪安的話，才輾轉反側了一整夜……

現在回想起來，連他自己都對自己無語了，又怎麽好意思讓暗戀對象知道？

江雪安無奈輕笑，把小司機的沈默視作默認。

見他慌亂地撿起墨鏡打算戴上，她從包裏抽出一支遮瑕筆，輕聲說：“行了，墨鏡就別戴了，一會兒還要去吃飯呢。你是打算cos保鏢還是在餐廳演奏《二泉映月》啊？臉湊過來。”

小程呼吸微頓，耳根霎時變得滾燙。

他稍稍探身，緊張地閉上雙眼。

眼下被什麽東西戳了兩下後，柔軟的指腹隨即輕點上那塊皮膚，好似彈鋼琴般靈動地敲擊在他眼周，又似重重敲擊在他心弦之上。

這也是江雪安生平第一次給其他人上遮瑕，感覺有些新奇。

她全神貫註地凝視著上妝的效果，沒能註意到小程的緊繃，也沒能註意到——

在距離擋風玻璃幾米之外的電線桿後，一個男人正鬼鬼祟祟地偷窺著他們。

幾秒後，那男人掏出手機，對著這邊拍了好幾張照。

打扮完小程後，差不多到了午餐時間。

江雪安懶得大老遠跑回公司蹭飯，便就近找了家目測還不錯的餐廳。

誰知，才剛點完菜，倆人居然意外遇見了熟人。

——小程的熟人。

“……塵哥？”那人似是十分意外，明明都已經走過他們的桌子了，又倏地退了回來，驚訝地看著小程，“你什麽時候回國的？好久沒看到你FB更新動態了，是發生什麽事了嗎？還有你這身打扮……？”

馬克疑惑地看著小程身上的廉價西裝。

這位前學生會主席不是家境挺不錯，在學校裏穿的都是高定嗎？怎麽現在卻……

難道是家道中落了？

小程噌地站起身，熱情地握住馬克的手，用的力氣卻大到讓後者幾乎發不出聲。

“Mark，你怎麽會來江城？”小程背對著江雪安，拼命給校友使眼色，“你以前不是都沒來過華國嗎？是回來探親的？呵呵，那我就不耽誤你和家人團聚了。”

馬克忍著痛楚瞥了眼餐桌旁淡笑著的江雪安，忽然福至心靈。

塵哥該不會是家裏破產後為了東山再起，所以試圖和那位看上去出身不凡的千金聯姻吧？

……看來他來的不是時候，差點壞了人家的好事。

馬克迅速收斂起表情，簡短寒暄了幾句，十分上道地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。

小程剛松口氣，轉頭卻對上了江雪安飽含深意的眼神。

“朋友啊？”江雪安挑眉，“國外認識的？”

小程遲疑片刻：“呃，以前……窮游時認識的，其實不怎麽熟。”

“是麽。”江雪安不置可否，像是隨意地感嘆了一句，“他是美籍華人吧？口音還挺重，把你的‘程’都念成了‘塵’呢。”

“……”小程又沈默了許久，“是、是啊，他家裏是江浙的，南方人都這樣，呵呵呵。”

江雪安輕笑：“哦，說的也是。”

在外面跑了一天業務後，江雪安踏著夕陽回到江家別墅。

門廳處放著兩只碩大的行李箱，她下意識朝歡聲笑語的客廳瞟了一眼。

江承希回來了？

客廳中，江父獨自坐在單人沙發裏，臉色雖有些冷然，但並沒有像昨晚那樣大發雷霆。江母和江喬則一左一右對夾在中間的江承希噓寒問暖，當江雪安邁入客廳時，江喬正搖晃著哥哥的手臂，撒著嬌向他討要伴手禮。

江承希似是有些無奈：“哥去海城是忙工作的，哪有時間逛街買特產？”

“嗯~我不管。”江喬微微嘟嘴，“那候機的時候總能隨便買點什麽吧？哥哥以前每次回家都會送我禮物的，我不再是你的小寶貝了嗎？”

江承希寵溺地摸摸她的頭，手指倏然張開。

一條精致的鎖骨鏈從他指間墜下，小兔子形狀的吊墜恰好擺動在江喬眼前，活潑而靈動。

江喬驚喜張嘴：“哇！好漂亮！”

她激動得立刻轉身背對江承希：“哥哥果然最明白我的喜好，現在就給我戴上吧？”

“嗯。”

江承希嫻熟地撥開鎖扣，將鎖骨鏈繞過江喬脖頸。

他的眼神狀似專註，餘光卻悄悄瞥向了另一個方向。

江雪安已在江父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，舉著手機不知在和誰聊天，纖細的手指在屏幕上歡快地飛舞著，嘴角還噙著一抹淺淡的笑意。

——完全沒有註意到他們這邊。

就好像她毫不在意嫡親的哥哥正寵愛著另一個妹妹，也不在乎哥哥是否也給她帶回了禮物。

“啊！”

江喬忽然發出一聲驚呼，嬌聲抱怨道：“哥，你夾到我頭發了，好痛哦。”

“……抱歉。”

江承希薄唇緊抿，突然喪失了兄友妹恭的興致，飛速給江喬扣好項鏈後，起身問傭人：“張嬸，我有點餓，晚餐準備好了嗎？”

“已經準備好了。”

一家人欣然站起，準備移步去餐廳。

江母正準備邁開腳步，卻不經意瞥了眼沙發後的墻壁。

潔白的墻面空空蕩蕩，和整間客廳華麗的裝飾格格不入。

——這兒原本掛著一幅全家福。

但在江雪安回家那天特意提到後，江母就讓人把它放進了雜物間。

說不清是為了讓江雪安好受些，還是讓她自己更心安理得些。

“咳，現在承希也回來了，咱們一家五口總算是聚齊了。”江母一拍手掌，提議道，“不如這周末我們去重拍一幅全家福？這兒空空蕩蕩的，看著總是不習慣。”

這個突兀的提議卻有些冷場。

江母茫然四顧，江父和江承希神同步地垂了眼，就連小棉襖江喬也狼狽地避開了她的視線。

半晌，江雪安打破沈默：“抱歉，我不太喜歡拍照。如果您實在喜歡，我把以前拍的生活照發您，讓修圖師後期P上去？”

眾人：“……”

江父放下報紙，率先朝餐廳走去，江承希和江喬緊隨其後。

江母幽幽嘆了口氣，招呼著江雪安跟上。

開飯後，江父借著碰杯的機會，以還算和善的語氣對兒子訓誡道：“這次海城的事就算了，金泰人傻錢多，我們也不能賠本陪他玩兒，就當倒黴遇上了瘋子。不過你要好好記住這次的教訓，真實的生意場可不是你在學校的模擬課程，現實中多得是不按套路出牌的對手。”

江雪安默默在心底腹誹：可不是麽。

她以前還見過為了打擊競爭對手，特意在對家app上發小蝗圖，然後舉報人家的。與之相比，金家太子爺的賠本賺吆喝簡直是業界良心。

江承希眼中閃過一絲不耐，強忍著做出一副虛心的模樣。

坐在他右側的江喬若有所悟，眼珠轉了轉，在江父講話的空隙適時岔開話題。

“雪安姐。”江喬無意識地晃動著餐叉，臉上帶著關切的神色，“貌似你今天一整天都沒來公司，是一直在外面跑業務嗎？升職第一天就這麽辛苦，不會是談成了一筆大單吧？”

話音剛落，江喬就聽左手邊響起一聲輕嗤。

江承希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。

以江雪安的資歷和經驗，能談成大單？

恐怕是懶得坐辦公室，在外面閑逛了一天，借機摸魚罷了。

剛這麽想著，他就聽對面傳來親妹清冷的聲音：“大單？唔，算是吧。如果順利的話，我應該能和路漫國際的江城分社簽下至少為期一年的合約。”

“……”江喬面色茫然。

呃，路漫國際是哪位？

怎麽聽起來像是十分重量級的樣子？

江雪安是在裝那啥嗎？

和對此完全不了解的江喬不同，江父和江承希幾乎同時露出驚愕的神色。

“你說的是路漫國際旅行社？”江承希唰地擡頭緊盯著江雪安，“和錦家集團有合作的那家旅行社？金泰當初親自定下合作的那家？”

江雪安不緊不慢地擦了擦嘴，狀似不解：“江城還有第二家叫路漫的旅行社嗎？”

江承希艱難地吞咽了一下，快速追問道：“你確定你真的和他們談成合作了？你們是怎麽談的？對方不會只是跟你客套一下吧？我要知道每個細節！”

“稍等。”江雪安豎起食指。

略顯漫不經心的態度，像是上級在命令下屬噤聲。

她施施然拿起手機查看剛剛收到的新郵件。

發件人是那位效率不俗的私家偵探，說是已經查到了當年將她賣給人販子的護工的身份，附件裏是對方的近照，以及那人這些年的工作檔案和當前的家庭住址。

江雪安滿意地點開照片。

幾乎是在圖片加載完成的瞬間，她原本古井無波的瞳孔陡然震顫了一瞬。

半晌，玩味的笑意緩緩爬上嘴角。

她擡頭看向坐在餐桌對面的江喬。

從眉眼看到鼻尖，從唇珠看到下巴，某個猜測逐漸浮現在腦海之中。

照片上那張飽經風霜的臉，和她這便宜妹妹竟有三分相似。

難道這人……是江喬的血親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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